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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才能的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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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擡杠。既然人都是會撒謊的,我又怎麽可能沒說過。而且……老實人也不是一定不會撒謊。”蘇塋不滿的嘟囔。

倪念幸忽然安靜下來,她猶豫了一下,“你指的是那個人吧。”

蘇塋不禁打量倪念幸一眼,只覺倪念幸有時心思敏銳到讓人覺得她會讀心術。

“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蘇塋,為什麽那個人會在你家的店鋪裏幫工?我不是說過他很危險了麽?”倪念幸放緩了語速低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麽像質問。

蘇塋瞧著倪念幸的神情,心中暗忖這恐怕是倪念幸今天見到自己開始心中便一直想問卻因為猶豫而沒有立刻問出口的事情。

林絆已來到店裏一個多月,雖不茍言笑,有些難以接近但各方面都做得很好,讓蘇塋的外婆很是滿意。蘇塋也知道鎮上的人在背後竊竊私語,不過她們外祖孫倆人都不在意就是了,而她的外婆因為人緣一向好,所以鄰居熟客總是明裏暗裏提醒她不要雇傭林絆,然而這個老人居然很擅長和人打太極,總是能笑呵呵的四兩撥千斤,不著痕跡的扯開話題。

“因為碰巧有點想知道的事,而他又在找工作,所以就這樣了。”蘇塋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在追逐地上閃晃的大塊光斑。

倪念幸聽了,臉色一下變了,她用一種克制著什麽的僵硬語調問,“你想知道什麽事?”

內向自卑,悲觀敏感的倪念幸還是頭一次如此態度強硬而執著的追根究底,這讓蘇塋感到微微詫異。就在這時地上那一塊白色的光影一晃,從蘇塋眼前消失了。“我想知道殺人的經歷。”

“你為什麽要知道這種事情?”倪念幸楞了一下,她像是實在無法理解似的緊緊皺眉,深深的註視蘇塋。

盡管倪念幸說話的語氣裏都是抱怨和不解,但蘇塋卻不知怎的聽出了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蘇塋平淡的神情讓倪念幸咬住了嘴唇,而後嘴唇一動,強調道。“當心,別被他表現出來的東西給騙了。那個人是殺人犯,那樣的人絕對不會是什麽老實人,會撒謊想當然的也是他的技能之一,沒什麽好意外的。”

蘇塋在倪念幸那似乎帶著排斥,貶低和唾棄的忠告裏不禁又想起了店裏的林絆。默不作聲的他就像一道影子,臉上一貫沒什麽表情——他總是在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來麻煩,同時也竭盡全力的不想和任何人扯上關系。蘇塋默默觀察了一些日子,發現自己很難從林絆的身上找到任何關於暴戾殺人者的相關特點。

‘忽——’風刮起大片的葉子,如同鏡子反射而出的一眾白光影在地上狂亂晃動,晃得人心煩意亂。

“那麽,你剛剛承認的對我撒過的謊是什麽?”倪念幸對出神的蘇塋忽然道,細細的聲音中似乎摻雜有一絲期待。

蘇塋楞了楞,沒想到倪念幸生硬的轉了話題,卻是忽然又繞了回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也沒什麽,你不用太在意。”

倪念幸沒有放過試圖打馬虎眼的蘇塋,“你指的是不是借口推說的有事失約,還有每次遲到都說路上堵車這種事?”

“類似吧。”蘇塋不知原來倪念幸對此耿耿於懷,不禁有些汗顏,“沒想到你居然記得這麽清楚,不會是已經久怨成仇了吧?”

倪念幸看了看蘇塋,神情忽然有些委屈哀怨,她皺眉,“我記憶力確實很好,即便很多年前的事的細節我也能記得很清晰。蘇塋,我覺得我們的友誼關系可能產生了危機。”

蘇塋尷尬的看著一臉失望的倪念幸,央求的朝她眨了眨眼睛,“我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了。保證。”

倪念幸盯著蘇塋的臉看了一會,忽然噗嗤一聲輕笑,“只是開玩笑,你別當真。”

蘇塋楞了一下,看著全身攏在光斑中的倪念幸,看著秀氣的她展露出大咧咧的笑臉,這才反應過來她居然是在故意逗自己。

“謝謝你。”倪念幸垂眼看著培養盆,嘆息一般忽然道。

蘇塋不說話,也不問倪念幸因為什麽而道謝。她只是微微仰頭,感受著風吹拂在臉上的輕柔。就在一片光斑再度映照上她的臉頰,她轉動了一下眼珠,瞥了眼那一盆光禿禿的培養土壤——不管如何精心照料,這裏面也將永遠不會長出幼嫩的芽苗,因為那一顆小小的種球早就被熱水浸漬過。

畢竟,已經死掉的東西是不可能覆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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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道路上,一道人影慢悠悠的被斜拉得很長。

那個人以一種極為疲累和厭倦的姿態晃晃蕩蕩的緩緩走著,也像一道飄忽的影子一路幾乎聽不到腳步聲,遮沒手的長袖下垂落的一個塑料袋發出“簌簌”的摩擦聲響。

路旁田野中僅有一只青蛙的呱呱叫聲,陰沈的天空中沒有月亮,也沒有任何一顆星星反射出它亙古之前的光亮。

就在靠近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那一個慢悠悠前行的人影忽然停了下來。

路口那一只高聳的路燈後忽然轉出一個人影,路燈灑落的冷白光色勾勒出那人纖小的輪廓。那是個鵝黃外套內搭翻領白襯衫的短發女孩,很瘦,卡其色褲子腿下露出一對纖細白皙的腳踝。也許是女孩頭頂那過白的路燈光線褪去了大多色彩,她的臉顯得模糊而蒼白,從而顯得鏡框後的一雙漆黑眼睛異常深沈怪異。

林絆一動不動的看著路燈下不聲不響的女孩,手心慢慢有汗又慢慢變冷。此刻從後看他的背影一定會是相當難看的,有些僵硬,又有些佝僂。

路燈下的人動了一下,仰起臉來。額發垂落的陰影影影綽綽的籠在她雪白的面頰上。

此時此刻,出現在林絆眼前的人居然是倪念幸。她的鼻梁上架著那副大鏡框滑落在鼻梁上,那一雙漂亮眼睛便露了出來,只是她看上去有些不同尋常的陰沈和生冷。

倪念幸瞥了眼林絆拎在身側的半透明塑料袋,眼神一閃,“居然還是火腿三明治。”

這是一句沒有上下文的話,卻足以證明她和林絆相識的程度。她的聲音中聽上去帶著譏誚,可臉上卻分明沒有絲毫變化。若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她整個人隱隱散發出一種尖銳而抵觸的情緒。

“不認識我嗎?真是冷血。”倪念幸冷笑一聲,她摘下眼鏡,“仔細看我這張臉也沒有一點印象?還記得曾經是誰給可憐的你帶火腿嗎?”

倪念幸的聲音不大,但嗓音凜冽和冰冷,給人一種清醒的涼意。

田野中那唯一的蛙叫不知何時消失了,飛蛾閃動著翅膀一個勁的反覆撞擊路燈。

帶著隱綽陰影的光線掠下燈下那張雪白的臉孔。那漆黑的短發,不笑的眼睛,嘴唇上微翹的美人尖,記憶中的某個輪廓一下子清晰起來。

林絆忽然一震,臉色在路燈邊緣的光線裏發白。那一瞬間,頃潰的情感陷入了某種麻木和突如其來的沖擊中,他凝望著倪念幸,眼神裏有某種洇暈開的驚慌和疼痛,就連指尖狠狠扣進了掌心也絲毫不察。

“你真的是……”林絆仿佛吐出一個禁忌,啞了聲音。

倪念把林絆所有的神情變化都看在了眼裏,傷害林絆讓她覺得痛快又對自己悲憫。

“終於想起來了?不過,我想你不知道我現在的名字吧,我叫倪念幸。”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譏諷的哂笑,而後重新戴上框架眼鏡。她冰冷的眼神看進林絆的眼睛,用她所知道的那一種最惡毒的話開始質問,“林絆,這裏明明早就沒有你的容身之所了,為什麽你還能厚顏無恥的回來?你不會以為只要能在這生活下去,便能抹消所有一切了吧?”

林絆臉色褪盡,眼神動搖而掙紮,良久後他澀聲極力否認。 “我沒有……這樣認為。”

“你的過往……”倪念幸不為所動,她的眼神藏在鏡片後,那透明扭曲的鏡片微微反光,她凝視著林絆,眼珠一動不動,看上去漆黑而冰冷。“我是蘇塋的朋友,你難道就不擔心我會告訴她麽?”

林絆僵了一下,眼前頓時浮現出蘇塋明媚的臉來,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到一種陌生的驚慌。林絆沒有立即作聲,卻下意識的收緊了冰冷的手指,過了半晌,他艱難的動了動嘴,發出嘶啞的聲音,“如果是朋友,你就不會選擇告訴她。”

倪念幸用鼻音冷笑一聲,“你就這麽自信。”

此刻的倪念幸完全變了一個人。她不再自卑敏感,小心翼翼,而是變成了一個咄咄逼人,渾身鋒芒帶刺,仿佛只有不留餘地的刺痛林絆才能甘心的人。

“你不會的。”林絆垂下眼,眼睫裏是悲戚,是一種完全的篤信。

倪念幸一怔,反應過來後是蓬勃的惱怒。她在脊背微微顫栗中用力咬住嘴唇,惡狠狠瞪住林絆,在唇齒之間嘗到血腥氣之前驟然轉身。

林絆看著那一個跑入黑暗的影子,忽然有一種虛力疲乏,這才意識到全身的血液像是被夜風吹涼了一般的那種瑟冷。他知道自回到這裏一直沒遇到知曉他過去的人只是因為對方的故意的避開,也知道遲早某一天自己將再度面對那份記憶。

他吸了口氣,胸腔內只覺得冰冷。是他的過錯,他便要贖罪。

倪念幸惶恐失措的急奔一路,心跳瘋狂,焦灼難受。脖頸後背因為劇烈的奔跑而冒出熱汗,她忽然停下來,擡手狠狠去抹眼睛,然而那一個動作就僵在那裏,她就像一個失去動力的機械變得靜止不動。

是的,她一直從心底羨慕和嫉妒自己的姐姐,因而意識到自己無法變得和姐姐一樣後便固執的想要成為一個和姐姐相反的人。可就在剛才,那個人卻道出了本質——她不會的。不是作為蘇塋的朋友,而是因為那個完美優秀的姐姐是不會這麽做的,她是妹妹,所以她也不會的。

事到如今難道還要假裝自己是剛剛認清自己麽,自己難道不是早就意識到了嗎?不是早就知道,自姐姐死亡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將終其一生也擺脫不了她嗎?

她感到一陣猶如沸水蒸騰的空虛,孤獨,寂寞,仿徨,不安,無助,悲哀,絕望,以及從身體深處升起的那種惱怒,憤恨以及不甘。

倪念幸茫然而空洞的眼神看向四處黑漆漆的田野——太安靜了,這個世界簡直就像一片荒蕪,什麽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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